【香港詞人對談】周耀輝 ╳ 陳詠謙:AI 作詞,識得春和秋中填夏與冬嗎?

原文刊於《Wave. 流行文化誌》2024-02-29

文/甄梓鈴
攝/Nasha Chan
場地提供:香港浸會大學 TriAngle 社創共享工作室


多年前,陳詠謙遊巴塞隆拿,因趕歌詞而獨留 Airbnb 工作,同行朋友日日外出玩,那時他帶點不忿說:「如果我可以發明一部自動填詞機就好喇!」友人卻反問:「如果你發明到一個自動填詞機,其實你會不會發明更多人用嘅嘢會好啲?譬如自動沖涼機,或者一部自動駕駛的車。」

隨著人工智能(AI)技術不斷發展,AI 在日常生活的應用愈趨廣泛,音樂產業也不例外,陳詠謙口中的「自動填詞機」可能早就出現了。但有了 AI,一鍵就能自動生成歌詞、作曲甚至複製人聲翻唱歌曲,會否反過來威脅音樂人?

去年開始,各地音樂人都在測試新的前沿科技,像英國傳奇樂隊 The Beatles 的最後一曲〈Now And Then〉、台灣唱作歌手陳珊妮的首支 AI 歌曲〈教我如何做你的愛人〉,由她指導 AI 模型演唱,歌詞出自周耀輝手筆。最近周耀輝也在進行一場實驗——訓練 AI 創作歌詞,聽他分享訓練過程有多「慪氣」,生成式 AI 於現階段明顯仍有不足,如他所說:「(AI 作詞)好似不是想像中咁勁,因此我覺得冇咁得人驚。」廣東歌填詞難,除了要「啱音」和押韻,AI 做不到的究竟是甚麼?

《Wave.》邀請周耀輝和陳詠謙對談,兩名香港著名詞人以 AI 作為起點,討論一個更基本的問題:點為之好詞?AI 時代下,歌詞創作的本質又是甚麼?他們對 AI 歌詞生成器有何想法?

周:周耀輝,1989 年為達明一派作詞〈愛在瘟疫蔓延時〉入行,他的詞至今橫跨樂壇三十五年,詞作〈773312〉、〈教我如何做你的愛人〉涉人工智能主題。周耀輝憑〈人啊人〉獲得第 34 屆台灣金曲獎最佳作詞人。

陳:陳詠謙,2010 年獲黃偉文邀請加盟填詞人聯盟,曾四度奪得叱咤樂壇填詞人大奬。近年作品包括〈蒙著嘴說愛你〉、〈明年見〉、〈反對無效〉及〈風的形狀〉。

從互聯網到人工智能年代

訪問約在浸會大學,周耀輝自 2011 年起在浸大任教歌詞班,一教就 13 年,這陣子他忙籌備本屆歌詞班畢業作品音樂會,訪談結束後,又馬不停蹄趕去跟學生開會。陳詠謙同樣忙碌,他開辦的歌詞班「團契」一年快閃兩三次,學生來自各行各業,詞人身分以外,他近年身兼多職,既是經理人,也擔任電視節目主持,還創立 Shuffle & Repeat 音樂企劃。陳詠謙打趣道,自從有了其他工作,現在更珍惜寫歌詞的時間,就連做這個訪問,齋講歌詞,他都好期待。

眼前兩位詞人來自不同世代,周耀輝在 80 年代末開始寫詞,當時互聯網未興起,詞人要親自去錄音室取 demo,1992 年他移居阿姆斯特丹,靠速遞公司把卡式錄音帶寄到荷蘭,寫好歌詞後,發傳真回港。陳詠謙與岑寧兒從小相識,最初有機會試填歌詞,就是用她表哥 Jerald(Swing 成員陳哲廬)錄製的 demo,直到 2005 年發表第一份歌詞。陳詠謙表示,今時今日寫詞相對成本低,「只需要紙筆和上到網,交到歌詞就得。」

生成式 AI 崛起,網絡出現大量教學,只要輸入指令,OpenAI 旗下 AI 聊天機械人 ChatGPT 可以生成中文歌詞,再選對應和弦,做法是先詞後曲;百度的文心大模型亦具備歌詞生成功能。陳詠謙直言,未用過 ChatGPT 幫忙創作,但不排除有合作空間,「譬如我想寫一份歌詞 ,這一段想寫一些橙色嘅嘢,咁我問 ChatGPT 有咩係橙色㗎?可能會畀到答案我。」

另一款較多台灣人使用的工具 Lyricist.ai 靈魂寫手,獲林夕參與開發,在頁面輸入關鍵詞句後,指定韻腳和心水風格,自動彈出十句參考句子,賣點是能生成與林夕歌詞風格相近的句子。陳詠謙覺得整件事好 marketing,他回憶剛入行時,常被要求歌詞「寫得 Wyman 一啲」,或者像周耀輝、林夕多一點,年少氣盛的他會包拗頸,追問對方意思,「有啲似我哋依家叫緊 AI 做嘅嘢,可能 AI 都激氣。」周耀輝笑答:「佢唔會㗎,佢冇 emotion(情感),佢不會激氣,佢激氣就好喇,我哋就會激氣吖嘛。」


粵語流行曲填詞難

廣東話有九聲,填詞講求「啱音」和押韻,還要考慮平仄、入聲字的問題,難上加難。如果 AI 已經能自動生成歌詞,那麼它能否做到字字「啱音」、句句押韻?

訪問前,記者實測 ChatGPT 的粵語作詞能力,測試型號為 GPT-3.5,此為免費版本,大眾可用於日常工作或創作。記者向 ChatGPT 提問時,一開始嘗試以舊曲新詞方式,要求 ChatGPT 重寫〈雌雄同體〉(2005 年,麥浚龍主唱)、〈勿念〉(2021 年,岑寧兒主唱)兩份歌詞,結果無法做到要求。

ChatGPT 解釋〈雌雄同體〉是受版權保護的歌曲,無法直接提供重寫的歌詞。至於〈勿念〉,數據庫並沒有原曲資料,知識數據截至 2022 年 1 月。記者改為要求 ChatGPT 以陳詠謙風格作為參考,創作一份關於離家和思念的廣東歌歌詞,僅用幾秒鐘就生成文字,並分成段落。

以下是 ChatGPT 生成的歌詞:

(Verse 1)
夜深人靜在城市的角落
燈光微弱照亮孤單的身影
離別的瞬間留下心的落寞
遠方的家鄉彷彿隔著時空

(Chorus)
夢中的街頭熟悉的巷口
雨中的回憶湧動著眼眸
思念的旋律在心頭迴盪
離家的腳步在寂寞中徘徊

(Verse 2)
故鄉的味道逐漸遠去
記憶的畫面在腦海中旋轉
望著窗外孤單的雨滴
彷彿是眼淚訴說著離愁

(Chorus)
夢中的街頭熟悉的巷口
雨中的回憶湧動著眼眸
思念的旋律在心頭迴盪
離家的腳步在寂寞中徘徊

(Bridge)
時間飛逝如夢似幻
回憶如潮湧上心頭
遠方的親人是否還在
思念的火焰是否還在燃燒

(Chorus)
夢中的街頭熟悉的巷口
雨中的回憶湧動著眼眸
思念的旋律在心頭迴盪
離家的腳步在寂寞中徘徊

實測 ChatGPT 作詞水平

記者給詞人看這份「歌詞」,陳詠謙一看,覺得很有趣:「首先我不覺得是我的風格,第二,它沒有歌,我覺得沒有歌的話,就不是歌詞了。歌詞一定要有歌,歌詞美麗之處就是它講出來可能不怎麼樣,但當它一同音樂結合,情緒就到位。」他舉例,「我愛你」講出來都有不同語氣,「我是怯慌地講?是粗暴地講?配合埋音樂就可以將這三個字帶到那個情緒。」

周耀輝也認為成品不似歌詞,比較像散文,而且 verse 1 和 verse 2 字數不同,旋律不會一樣,他強調先詞後曲不容易,在本地流行曲不常見。

ChatGPT 的歌詞水平,對詞人來說會否毫無威脅?「威不威脅呀?我從來都不會將它視為一種威脅。」陳話音剛落,周在旁聽到,乍笑,還拍起手來。陳解釋:「不是因為我自信,而是⋯⋯」周即說:「不是呀,我都不覺得(有威脅)。」陳接著說:「因為我現在對於寫歌詞沒那種執念,我要有執念先會感受到威脅,但是我現在有得寫咪寫,冇得寫就唔寫,或者有 AI 喺度寫歌詞,以後所有出街發表嘅歌都是 AI 寫嘅,咁都唔緊要,唔阻我繼續寫歌詞㗎嘛,所以我不覺得是威脅。」

「會不會有某一種論述是驚(AI)取代(人類)?我不敢講其他,譬如視覺、音樂,究竟佢哋嘅 AI Generator 會點,但純粹以歌詞,我覺得仲爭好遠,譬如押韻。」周耀輝邊說邊指著放在桌上的 ChatGPT 歌詞:「你見到佢都唔識押韻,唔識呀,尤其是粵音。」


周耀輝新徒弟:「AI 周詞創」

周耀輝對新科技抱持開放態度,最近他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邀請,聯同多名本地藝術家參與實驗,運用 AI 技術生成作品,而他負責教 AI 寫歌詞,事前要上工作坊,並選取 25 首個人作品來訓練 AI。他特別選了有關身體情慾的歌詞,因覺得這是 AI 最不懂的東西:「它沒有身體,只是看很多數據,這個企劃有很多 AI 專家幫我們,做了一個周耀輝歌詞 generator 咁樣嘅物體,我叫它幫自己起名,它叫自己做『周詞創』(笑)。」

周耀輝透過打字與「AI 周詞創」溝通,每天至少花半小時進行訓練。訪問當日,他透露「AI 周詞創」已經受訓接近兩星期,第一步是按著周耀輝的歌詞風格特色和文字運用做分析,AI 的分析中規中矩,需要逐步指導。

訓練初期,周耀輝曾下指令給 AI,在沒有旋律下寫全篇歌詞,惟效果不理想,最終作品類似散文,「我希望用字數去逼它寫一些精練嘅字,不會寫咁樣散文式嘅字出嚟。」陳詠謙好奇問,有否要求 AI 協調平仄?周耀輝嗌黐線:「當然唔得,太難喇!我搞掂呢個已經偷笑。」

下一步是數字數。周耀輝呻 AI「學極都唔識」,數不到字數,例如要求 AI 寫一句十個字,結果出了十一個字,「我話十一個字喎,你知道 AI,『詞創』是一個很客氣、很有禮貌嘅學生,佢話多謝你糾正我,我知道錯咗,跟住保證以下這個是正確,(結果)九個字,啱咗十個字,你以為好開心啦,再叫佢寫八個字,又錯!」

AI 生成的第一輪歌詞,讓周耀輝想起歌詞班學生的功課,通常交第一稿歌詞,大致上都是講發夢,很陳腔濫調,正如訓練過程中,他經常糾正 AI 用字老土。AI 人員告訴周,要把 AI 當作學生,向它表明哪些地方正確、哪些做錯,AI 便會跟從,於是他改變教法,好像與學生溝通一樣,要求 AI 用大膽的意象、寫多些關於身體感官的歌詞,「佢有進步嘅,我不可以話佢冇進步。」

有一次,AI 用了「織成」 這個動詞,他指正 AI 這不是周耀輝常用的字,之後 AI 自動彈出「孕育」,近似周耀輝的關鍵詞,但他不知道 AI 是怎麼想出來的。接下來,他打算教押韻或 0243(數字填詞法)技巧。

問預計要訓練多久,AI 生成的歌詞才見得人?周耀輝答:「我希望永遠都唔得囉。」

對他而言,教 AI 作詞只是實驗,沒有定下目標,最終希望將歌詞變成歌,再交給「AI 周耀輝」演唱,AI 聲音則由音樂人伍卓賢訓練,敲定 3 月在「過化存神」展覽中展出。


0243.hk 等於低級版 AI?

香港坊間有不少關於粵語填詞的交流,入門者甚至專業詞人都常用 0243.hk 網站找「啱音」字。

資深中文歌曲評論人黃志華四十年前提出「0243」數字填詞法,即旋律標上與粵語聲調相應的符號,根據粵語聲調的高低音,分為四組:

0 代表第四聲(最低音)
2 代表第六及第九聲(低音)
4 代表第三、第五及第八聲(高音)
3 代表第一、第二及第七聲(最高音)

以廣東歌填詞為主題、即將上畫的香港電影《填詞 L》對「0243」亦有著墨。坊間還有另一套填詞法,由姚家禮提出,名為「1056」。

陳詠謙形容 0243.hk 是廣東話填詞界的維基百科,靠眾人之力輸入,模式似低級 AI,「你處理一個旋律 da da de da da,對應的數字是 00233,然後只要在網站輸入 00,佢就會出到很多同 00 同音嘅廣東話字,譬如『何時』、『為何』、『搖籃』⋯⋯好多㗎,我哋人類可能花十分鐘諗到一百個 ,基本上佢一秒已經可以畀到一千個。」

周耀輝質疑,0243.hk 不算 AI,他在意另一個問題——無論自動填詞機或甚麼也好,如果大家共建 open source、參與了開發的過程,最後誰得益、誰可以用?

陳詠謙眼中,0243.hk 與 ChatGPT 生成歌詞的性質差不多,後者只不過是更大的數據庫,「如果(0243.hk)是一個人類,佢現時是一歲,佢講單字比你聽囉,可能有一天 ChatGPT 喺果啲光纖裡面,見到原來有一個咁樣嘅網站,一下子攞晒所有數據過嚟,可能你教『周詞創』就會極快。」


AI 做不到的究竟是甚麼?

陳詠謙自認愛寫市井麻甩、古靈精怪的歌詞,〈我有貨〉、〈飲啦小氣〉這類將粵語口語入詞的作品,他不知道 AI 懂不懂得寫;跟 AI 交過手的周耀輝則說,市井麻甩字詞的數據一定偏少:「你看到中文漢語世界之中,我們已經知道大部分應該來自內地、台灣,總之不會是香港、旺角我哋道地講嘅嘢,有幾多會輸入(ChatGPT)數據裡面?既然數據咁少,就會很難,除非我哋特登搵一堆嘢(粵語字詞)fit (放)入去。」

陳:我覺得歌詞創作最重要是 human touch,我相信 human touch 是 AI 最難可以擁有的一個特質,即是耀輝會寫「識得春和秋中填夏與冬」 (黃耀明〈填充〉),可能 ChatGPT 都識得春和秋中填夏與冬,但它不會將這句變成歌詞。

剛才你提過〈勿念〉,成隻歌頭兩個字很重要——「是嗎」。這是好 human touch 嘅東西,因為是一個好 intimate(親密的)對話,但 intimate 嘅同時,其實佢又同那個人(距離)好遠,咁我諗咗好耐,頭兩個字係啲咩?諗到最簡單嘅,字面上好簡單「是嗎」。作為這首歌定調嘅語氣,那個情感很重要,我很難相信喺我還活著嘅時候,會看到 ChatGPT 有這一種⋯⋯係咪能力呢?

周:當然都視乎你對於所謂嘅 ChatGPT 或日後會出現嘅第二第三代,喺文字或者歌詞上面嘅創作,我哋嘅要求是甚麼?譬如呢個(ChatGPT 歌詞)你都可以接受㗎,你做出嚟版本,冇人話佢不是歌詞,冇話佢唔得,可能從我、陳詠謙或者你嘅角度,佢不夠好,不夠好係咪唔得呢?這個世界上太多不夠好嘅嘢,我哋都接受佢㗎。

究竟佢會不會成為一篇真正嘅歌詞,好難講,視乎我哋想點,我哋點樣要求,即是我哋平時寫歌詞都係咁㗎啦,我可以好普通咁交貨,我懷疑可能都收(貨)㗎, 但我過不到自己,果個尺度喺邊呢?有時都好難講。

記:既然我們都覺得 ChatGPT 這份歌詞很普通,點為之好詞?

周:我只可以用一個非常主觀嘅角度去答,一定是好主觀。我懷疑不會有特別客觀嘅所謂好,我覺得佢一定有一啲令人意想不到嘅嘢,就是覺得點解可以咁寫,咁樣嘅一個成分。

延伸就是我會覺得那份詞,有時可能是文字,純粹是文字,有時都可能是佢所寫嘅主題,或者某一啲視覺上面嘅嘢、聲音上面嘅嘢,令大家那個感官世界或者是幻想的世界再開闊啲,或者去遠啲。

陳:我很願意和唱片公司合作,唱片公司會有一套好客觀嘅標準,對於一份好嘅歌詞,就是有流量或成績好,用行內話講就是幫到歌手,或者賣到錢。但我亦都因為這種客觀標準,令我有一段時間寫歌詞不快樂,因為真的好似返工,所以我後來有兩年時間寫少咗(歌詞),又重新諗下我同歌詞嘅關係,自己心裡面傾計,(歌詞)對於我係咩嚟㗎呢?

現在我有一個很清晰、對於一份好歌詞嘅定義,非常主觀,就是我寫完出嚟之後,我喜歡嘅歌詞。如果大家同時都喜歡,當然係一個 bonus,但我首先要喜歡自己寫出嚟嘅東西先啦,點樣先會喜歡呢?好難講,有時我寫咗一首好 MK 嘅歌,但我覺得好過癮喎,我寫咗一首〈黑玻璃〉俾洪嘉豪,你話係咪詩情畫意?絕對不是,但我覺得正喎,寫出嚟好啱洪嘉豪,又鍾意個啲日本飛仔車,寫完〈勿念〉我又好鍾意,總之自己鍾意啦。

我覺得自己鍾意嘅就是一個值得存在嘅作品,這就是抗衡,抗衡我以前寫咗好多我都唔諗自己鍾唔鍾意喇,我淨係諗這個作品究竟賣不賣到錢,現在唔諗依樣嘢。

詞人價值就是做人價值

訪問期間,周耀輝多次提到「做人」這個字,其中一次,記者問 AI 時代下,詞人的價值是甚麼,周耀輝回答:「回歸最基本,這是做人的價值,所以我不知道 AI 怎樣取代做人的價值。(AI)可能有些對我們的挑戰,假設有朝一日真的有 AI 填詞器,它不需要填得最好,但它做到四四正正,我們可以利用這東西來創作,會是怎樣的世界?如果已經有一個 AI 填詞器填得四四正正,為何還要入行?」

周耀輝語重心長說,歸根究底就是「我為咩而寫」,如能在創作中得到做人的樂趣,甚至乎一些掙扎,畢竟有時寫作不一定暢順,「爭兩個字,硬係寫得不好,你會(輕嘆一口氣)『哎呀』…我認為做人就係咁㗎啦,其實所謂掙扎苦嘅位,都有佢嘅樂趣。如果想得通,咁咪寫囉,我不是要跟 AI 鬥,也不是要同甚麼(鬥),我是同自己吖嘛。」

另一次是談到歌詞班的時候。AI 浪潮勢不可擋,周耀輝深明此理,如果學生覺得用 ChatGPT 寫歌詞有幫助,他不會阻止使用,但暫時未有學生這樣做,「這也是我一直跟學生講嘅嘢,寫歌詞同你做人、同你的生活是息息相關,重點不在於你怎樣寫好一份歌詞咁簡單,咁樣都不容易,而是你怎樣好好做人。如果你生活裡面都沒有一點敏銳,你找不到一些東西是值得你去寫的話,咁無㗎,你不會做到好作品。」

周耀輝的歌詞班名額在校內每年都爭崩頭,新晉詞人如王樂儀、雷瑋樂、鍾說等曾是他的學生。鍾說曾在一個訪問形容,歌詞班除了有一堂請來于逸堯教九聲,其他課堂不講技術性內容,反而是教人思考。

「大學係學做人㗎嘛!」周耀輝道。雖說歌詞班不是技巧行先,但他會分享寫詞心得,批改學生功課時,也會指點基本技巧如「啱音」和 phrasing,課程加強創作元素:「歸根究柢,我希望他們是有感而發。」


AI 有資格獲音樂獎項?

訪問到最後,我們討論到 AI 的種種爭議,去年美國荷里活大罷工反映 AI 正在衝擊行業生態,周耀輝比較關心動作捕捉演員 (Motion Capture)的生計:「好彩佢哋工會夠力量,可以罷工,迫使一些大企業家少少跪低⋯⋯如果流行音樂,AI 會再廣泛利用,其實我哋都要諗呢啲嘢。」

AI 生成的音樂作品同樣帶來版權、倫理道德,甚至應否角逐獎項等問題,以 Ghostwriter 製作的〈Heart on my Sleeve〉為例,因使用 AI 模仿 The Weeknd 與 Drake 人聲而不符合格林美獎資格,主辦方指這首歌的人聲不是合法獲得;在台灣,陳珊妮曾透露有意用 AI 歌曲報名金曲獎。

根據台灣文化部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的新聞稿,列明第 35 屆金曲獎參考格林美獎等國際獎項相關規定:「如果詞、曲、編曲是由自然人創作,輔以 AI 技術生成聲音,該歌曲可報名作詞、作曲、編曲等獎項,惟因無真人演唱,不能報名歌手獎項。」

觀乎香港樂壇,去年獨立樂隊 Charming Way 的派台歌〈 High On You 〉試用 ChatGPT 填詞、歌手方皓玟〈It’s Not Your Fault〉亦採用 AI 創作 MV。如果香港將來有 AI 輔助製作的作品得奬,歌詞由 AI 幫手寫,作為音樂人,接受到嗎?陳詠謙說:「接不接受到?我本身對現存的獎項都不是好⋯⋯(接受到)」語畢眾人大笑,陳馬上補一句:「音樂點分高低啫?」他認為,一些相對有公信力的獎項,的確做到表揚作用,但許多人對獎項有些誤解,「拿不到獎的人,不需要覺得自己未夠好,因為『好』真的不是得一個標準,但獎項得一個。」

「可能咁啱獎項嘅主辦方,佢哋想 make a statement,想推廣哪些類型、哪些版塊的音樂,所以你話如果 AI 佢哋入圍、有資格去角逐(獎項),然後有一年真的畀咗一個獎佢,原來大會想 make a statement,係一回事嚟㗎。」陳詠謙說。

反觀周耀輝著眼點在於制度的透明度。他最後拋出幾個問題,值得深思:第一,獎項本身有多透明?是否必須規定每名歌手遞交報名時,都要證明怎樣製造出來,現在有些攝影展開始新增相關規定。

第二,當 AI 奪獎帶來很多商業成功,到底誰得益?周耀輝始終認為,現階段 AI 寫歌詞是困難的,可是聲音相對容易處理,尤其是網絡太容易採集各種聲音,再製成 AI 去爭獎和賺錢,除非犯罪,否則沒人會質疑。

在他看來,這些問題比 AI 作品是否奪獎、AI 會不會對創作人帶來挑戰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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